Chapter 10
家人遷居拉薩
原著/Heinrich Harrer
翻譯/廖美冠,詹迺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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期盼已久的一刻終於來臨了,代表團正式對外宣佈,將邀請Lhamo Dondrub前去拉薩。但即使如此,我們仍不能確定,這是否代表官方的最後決定。更何況,Lhamo Dondrub啟程的日子,也還在未定之天。原因之一是中國政府果不其然地刁難,馬步芳政府先是向代表團索取三萬元的保護費,但是在代表團好不容易籌付了這筆錢之後,貪得無厭的馬步芳隨即又要求再追加一萬元。至此,代表團已沒有能力再支付這筆額外開支了,不得已之下,只好和中國政府展開冗長的交涉。最後,代表團向回教商人商借,湊足了錢數,並如數交給馬步芳後,他終於同意放行。 這時,各種前置工作已經陸續開始進行,這趟拉薩之旅,僅僅在行前的準備上,就得耗時數日。我的父母,以及兩個弟弟Gyalo Dondrub和Lobsang Samten,也將隨同Lhamo Dondrub一起遷居拉薩,妹妹這時已嫁為人婦,自然不再是家庭的一份子,而我現下已是第四級的Shadupling Dratsang,極需潛心鑽研課業,因此,我們兩人並不在這次的隨行之列。 要和即將遠行的家人們分開,對我而言是極為難受的。特別是這次的離別之後,下次的重聚將會是如此地遙遙無期。因此,在內心深處,我對這個不讓我同行的決定,非常不滿。這支龐大的車隊出發當天,我懷著黯然沈重的心情,和許多僧侶們一同護送著車隊的最初兩小時行程。Lhamo Dondrub和Lobsang Samten一起乘坐在一頂特別訂做、由騾子馲著的轎子上,我的母親也坐在一頂類似的轎子裡。 在一個小山丘頂上,我最後一次和家人們擁別,直到此刻,我仍滿心地期望著,他們會在這最後的一刻,決定讓我同行。父親似乎察覺到我的心意,在分別之前,他向我承諾,他會儘力安排,讓我前去拉薩。車隊隨後便與送行的隊伍分開,正式開始了漫長的旅程。我駐足在山丘上良久,目送著車隊朝向遠處靛藍的崇山峻嶺間前進。而拉薩,應該就在那些山岳的另一端,遙遠無比的西方吧?車隊終於從視線中消失,我將座騎轉向歸去的路,任憑淚水滑落我的臉頰。 我黯然地回到空寂的住所,就在不久之前,弟弟們還在這兒愉快地嬉戲,而現在已經人去樓空,留下來陪伴我的,只有四處散落的玩具。其後數日,我常在夢中醒來,似乎Lobsang Samten仍在喚我幫忙,或是聽到Lhamo Dondrub又被惡夢所擾,然而這些都祇是幻覺罷了,要讓自己再安然入睡是多麼困難啊。 一位旅行者首次帶來了關於車隊的消息,他曾在藏北高原遇到車隊。此外,他還帶來了家人給我的十銖(Ten Gormo)和一頭乳白色的美麗小馬,這是爸媽對我這些年來扶持弟弟的獎賞。之後,一直等到前來朝聖的人們提及中國報紙的相關報導,我們才知道車隊已平安抵達拉薩。曾有一位內閣大臣率領著隨從們,在途中迎接車隊,並轉呈拉薩的官方信函,Lhamo Dondrub從此正式被授以達賴十四世的尊號。1939年10月7日,達賴喇嘛在來自拉薩以及西藏各地無數人民的歡呼及促擁下,乘坐官方派出的金轎,以最隆重的儀式進入拉薩。在次年二月的新年慶典上,官方正式為達賴喇嘛舉行登基大典,並授予他新的名號:Ngawang─雄辯的,Lobsang─智慧的,Tenzin─信仰的守護者,Gyatso─浩瀚如海的。 1939-40的冬季,古本寺為嚴寒及異常大量的降雪所苦。有時,我們甚至得在一天之內,爬上屋頂數次,去清除積雪,以防房舍被壓垮。街道中央也堆滿了和人同高的雪堆,祇有在建築物邊緣,留有僅容人行的狹窄步道。覆蓋著積雪的古本寺,雖然看來美不勝收,卻也累苦了僕役們。以取水為例,他們不僅要先下達水源,然後還需費勁地敲碎厚厚的冰層,最後還得扛水回到寺內。 由於如此的嚴冬,實在太出乎大家意料之外,準備不周的我們,吃足了酷寒的苦頭。大部份的寺廟、禪房、及寢室都沒有暖氣,只有少數房間有可用的壁爐,在此時要加裝壁爐也為時已晚,而且實在是所費不貲。我們只有用銅火盤,盛著廚房用剩的炭渣餘燼來取暖,銅火盤唯一的好處就是攜帶方便,你可以帶著它來來去去,放在你需要的地方。隨著酷寒的持續,我們更從附近的Lussar市集,買來更多的銅火器。 逛市集總是充滿了樂趣,我們可以好整以暇地,從各式各樣的火盤中挑出合適的,此外,火爐的備用零件也是不可或缺的;然而,僅管我們如此費心地準備,酷寒依然還是令人難以消受,每當刺骨寒風呼嘯著衝入寺內,我們祇有悲慘地瑟縮在一起。即使是在小禪房內,逼人的寒氣也同樣讓人無法久留,光是伸手翻書便足以讓人手指凍僵。我祇有採蓮花坐姿,好讓冰凍的腳趾緊貼著大腿。幸好Tsendru Gyatso總是儘其所能、無微不至地看護著我,他會適時地遞給我一杯熱茶,或是替我的火盤添些炭火。 和我年紀相若的沙瀰Dondrub Gyantsen,陪著我渡過了許多艱苦的日子,很快地,他便成為我最忠誠的掣友。無論環境困厄與否,他一直是最令我信賴的幫手。那時,我滿腦子都在偷偷計劃著去拉薩和家人重逢的各種方法,他總能適時地給我寶貴的建議與忠告。 在達賴喇嘛登基的前夕,我終於收到了家人給我的口訊。當時隨著爸媽一起前去拉薩的堂叔Tsering Dondrub,帶著多位僕役及一位來自Sera寺的喇嘛Chandzo Jampa,一起從拉薩回到古本。目前堂叔的妻兒們已遷入我在Tangtser的老家,他在不久後也要去Tangtser,和他們一起接管我家的農莊。Chandzo Jampa及堂叔,選用了耐力與速度皆十分良好的駱駝,以通過積雪的藏北高原。父親並託他們帶給我四頭,牠們是上天賜給西藏的恩寵之一,雖然牠們毛茸茸的外表,配上紅通的面孔,看來十分嚇人,但是牠們碩大的體型和溫和的性情,都令人十分滿意。 堂叔此行的目的之一,是要帶著目前住在Chungtsi的姊姊Tsering Droma及姊夫前往拉薩;此外,他還要去西寧的馬市採購大量馬匹。與拉薩相較,西寧馬市可說是物美價廉,堂叔先回Tangtser去探望家人,並將姊姊一家人帶來古本,接著又要去西寧辦貨。臨行前,他來古本寺與我話別,我央求他在抵達拉薩後,儘快替我安排,以便我能儘早和家人團聚。在1940的夏季,我再次悲傷地看著堂叔的車隊,趕著百來匹的畜群,浩浩蕩蕩地啟程前拉薩。除了我之外,全家人都將會齊了,到底我還要忍受多久的分別之苦呢? 這一陣子,去拉薩與家人團圓的渴望,以及前些時候代表團在此地尋找達賴十四世所引起的興奮與騷動,對我的修業而言,並沒有什麼正面的幫助。因此,對於即將到臨的會考,亦即鑑定我修完Shadupling Dratsang前五級課程的鑑定考試,我的內心感到既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。 在堂叔的車隊啟程後數週,親教師Shengo通知我正式考試的日期。考試一連五天,每天下午,我要接受由教授各門學科的Dratsang組成的評鑑委員會口試,口試內容涵蓋過去幾年間所有我曾修習的科目。此外,我還必須回答比我資淺的沙瀰們提出的問題,我於是下決心重拾書本,只願剩下的數週時間,足夠讓我準備這許多年來荒廢了的課業。 我的親教師Ohon Yongdzin熱心地幫我溫習,並巨細彌遺地為我重點複習,以期我能徹底融會貫通。這番功夫顯然並沒有白費─雖然我的成績並非頂尖,但我順利地通過了考試。不過,由於成績不盡理想,在Khenpo及Shengo依照傳統親自來住處恭賀我時,不禁讓我感到有些羞愧。無論如何,我仍然興采烈地參加隨後的慶功宴,畢竟我已完成了大半的養成教育。 在我完成考試後,想和家人團聚的念頭與日俱增,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在拉薩的親人們。我完全不能瞭解,為何他們不能准許我去拉薩完成我的學業,甚至當總管明白地指出,我不應忽略Tagster Labrang時,我還是不願意順從這個相當合理的說辭,現在事實已十分明顯,他們不能接受我的觀點,我也不願聽從他們的意見,我似乎只有另尋他法,才能改變現狀。譬如說,逃離古本!前往拉薩的蓬車道,在這個季節尚不利於旅行,但我可以另覓他途;方法之一是,我可以先經由西寧前往沿海地區,然後在海港搭船到印度,接著再翻越喜馬拉雅山脈,即可抵達拉薩。這條迂迴的路線,要比經由蓬車道多花三倍以上的時間,然而我並不在乎。 我秘密地開始了準備的工作,一位在西寧中國行政單位做事的回教友人,甚至為我備妥了護照及其他相關的文件!雖然這個暗中離開古本的計劃,不久即因為風聲走露而被迫放棄,但是我的師長們,卻也因此瞭解我堅定的去意。他們至此也不得不承認,唯有准許我去拉薩,才是正確的決定。 對於此事,我真的是喜出望外,在我最勤奮且精明的助手Dondrub Gyantseng協助下,我全心全力地開始準備這個前後長達四個月的漫長旅行。但是很不幸地,我又再度因此荒廢了學業。當Chandzo Jampo再次隨著堂叔從拉薩來到古本時,我們已完成了初步的準備工作。Chandzo Jampo並帶來了父親的家書。這次我終於能喜逐顏開地讀完了信。信中說道,他現在已經要兌現當初曾給予我的承諾,他並且要將去留的決定權留給我。雖然他很坦白地告訴我,目前我最好還是應該留在古本修業,但是如果我決定要去拉薩,Chandzo Jampa會給我必要的幫助。我想離開古本的念頭早已堅定無比,如今又得到父親的許可,再沒有其他理由可以讓我留在這兒了!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家人們相聚,我們曾經如此地親近,而現在卻要被迫分隔兩地。我的家人是我最最珍視的,我對父母以及弟妹們的愛,是其他任何事物所不能相提並論的,因為無法與家人相聚,曾經使我的意志極度地消沈。我尤其思念我的母親,再沒有什麼能夠替代她給我的愛、她菩薩般的慈悲心腸、以及她出於天性對我的瞭解,我何時才能重新回到她的懷抱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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